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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舒：我实现了以专业报国的理想！

时间:2014-07-24 10:45:48 来源：作者：网站首页

和陈舒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我俩至今还津津乐道。那年我去广州开会，在驻地的停车场，遇见她和其他全国人大代表从一辆大巴上走下来，凭感觉我认定那就是她，便上前准备自我介绍，谁知她先伸出手，爽朗地朝我笑道：“我与你神交已久！”广东代表团的陈舒其实是北京人，她家的外交部大院，离我家也就相隔几站地。后来她看我在杂志上写文章，我读她当代表的心得，虽未谋面，但我们仿佛早已熟识对方。如今的陈舒还是老样子，齐耳短发，知性大气，快人快语，浑身上下透着利索劲儿。今年人代会会议间隙，我俩窝在首都宾馆促膝长谈，这也是我第一次探入她的内心，了解她的人生经历，以及近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当下来的一些感悟。

立法建议让她成为媒体的“宠儿”

陈舒历来是全国人代会上媒体“追逐”的对象，这与她参与多部法律的制定、修订有关。

比如物权法。制定物权法是十届全国人大立法工作一项重要内容，陈舒曾三次参加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组织的讨论，两次列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那时她是个执业律师，长期从事民事审判和法律服务工作，她深谙这部法律对每个公民基本权利保障有多么重要。

2004 年10 月22 日，陈舒受邀列席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二次会议，其中议程之一是对物权法草案进行第二次审议。之前，她做了很多功课。针对社会上关注的物权登记公示、征收补偿原则标准等问题，她搜集大量资料作为依据，还自费请人去香港田土登记署进行房屋查册，后又亲赴香港，查看一百多年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的权属变化，以及地上地下附着物的变化，她带回了厚厚一摞第一手资料。在列席这次会议时，她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意见。11 月18 日和19 日，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邀请陈舒分别参加有关不动产登记问题等两个座谈会。关于不动产统一登记问题，陈舒与有关部委在现场唇枪舌剑，各自观点进行了碰撞。她带到会议上的充足资料证明，房屋登记和土地登记的资料内容绝大多数是重合的。将房屋登记和土地登记统一起来，成为不动产统一登记，可以减少当事人重复登记成本，这方面香港地区早有上百年成熟的经验。后来物权法的几次送审稿都规定了国家对不动产实行统一登记制度，这也是当时争论后的结果。

过去，国内的房地产登记簿查询往往被人为设置障碍，消费者常因房屋权属信息“不对称”而权益受到损害。在十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时，陈舒就此提出建议。在列席十二次常委会会议时，她留意到这个问题并未解决，于是继续提出：物权法对查询不动产登记簿不应当有任何限制。2006 年10 月8 日，建设部颁布的《房屋权属登记信息查询暂行办法》放开了单位个人查询，她高兴地看到上述问题得到了圆满解决。

2005 年8 月29 日，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召开座谈会，根据全国人大向民众公开征集物权法草案修改意见后整理汇总成的10 个问题听取意见。会后，法律委员会领导通知陈舒，要她做好准备，参加更高级别的征求意见座谈会。

9 月26 日上午，在人民大会堂天津厅，吴邦国委员长亲自主持了这次座谈会，出席的还有三位副委员长，部分省人大常委会领导，高法、建设部、国土资源部、国资委有关领导，以及著名的专家学者。座谈会没有安排发言顺序，陈舒认为就自己一个“小人物”，如果太谦让就轮不到发言机会了，于是她争取到了第二个发言，把精心准备的意见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回忆当年，陈舒感慨道：一个普通代表的意见在这里得到了高层领导的高度关注和尊重。

到2006 年8 月22 日，列席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三次会议第五次审议物权法草案时，陈舒觉得，从激烈争论到凝聚共识，草案的许多重大问题已基本解决，法律日臻成熟。她希望能在十届全国人大任期内提交表决，“那样我就有机会经历这部法律出台的全过程了。” 2007 年，如她所愿，在本届最后一年，物权法历经八审，最终高票通过，而陈舒的多项建议均被法律吸纳进去。

对此，陈舒说，立法的全过程就是各方面利益博弈的过程。“我考察了社会上对该法草案提出的数万条建议，觉得每一条都代表了一定人群的利益诉求，都有其合理性，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但立法不可能包罗万象全部囊括，只能从大处着眼，兼顾现实性、可行性、可操作性等各种因素来平衡。”她说，“其实有些观点是正确的，但当前立法中并没采纳，并非立法者无视这些意见，而是目前火候未到，还需耐心等待社会发展的时机。”

物权法是关系到每个人切身利益的基本法律，能亲身参与，陈舒享受到了一个法律人的快乐。

再如外国人入境出境管理法。2010 年在十一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上，陈舒领衔提出了该法修订案议案，后来她亲历了修订全过程。2012 年6 月30 日，出境入境管理法经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七次会议审议通过。在列席这次常委会会议时，陈舒见证了通过的重要时刻，当时她禁不住热泪盈眶，“我在议案中提出的26 条具体修订建议除有2 条未得到回应外，另外24 条全部被采纳，而且很多意见在本次立法中得到更加细化。作为领衔代表，我感到光荣。”

2003 年当选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时，陈舒已有多年基层法律工作的经验，有些让她刻骨铭心，她说：“一个好的制度对社会有极大的推动作用；相反，一个不好的制度对社会发展就有着极大的反作用力。而这个制度的建立和完善依赖法律调节，靠法治来约束。”

除上述两法之外，陈舒还参与了破产法、律师法、所得税法、劳动合同法、食品安全法、侵权责任法、刑诉法等多部国家法律的修改过程。

一些参加“两会”报道的记者评价陈舒：敢言、能言、善言。她则认为做一个称职代表，这些不过是基本素质。

一条建议促百万农民工当年进工会

2003 年春天，陈舒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后第一次参加全国人代会。她没想到，自己提出的一条建议居然推动了全国总工会章程的修改，让全国百万农民工从中受了益。

在此之前，城市排斥农民工，其权益保障严重缺失，已成为棘手的社会问题。陈舒说，我在代理一些劳动纠纷案件时发现，对在职的国营企业职工有法律保护，政府、企业、工会组织也都重视。但对临时工尤其是农民工的权益却缺乏保护。我仔细查阅了劳动法，凡在机关、企业、事业单位的劳动者都应当受到劳动法的同等对待。从网上我获知，歧视农民工情况非常严重。我意识到，为农民工维权不是简单的个案，是一个带有普遍性的社会问题，应当通过全国人大引起中央有关部门的关注。所以在十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我提出了《修改工会法，切实保护农民工合法权益》的建议。建议他们吸收农民工入工会，希望总工会保障农民工的政治、经济地位。当年9 月份，全国总工会召开第十届代表大会，修改了工会章程，将吸收农民工加入工会写进章程。

陈舒提出该建议，是在温总理亲自替农民工讨工资之前，当时媒体为农民工讨回血汗钱的大规模行动还未展开。很多领导私下对她说，这个问题太敏感了，你就不要去说这个事了。陈舒以一个人大代表的责任感和担当意识，顶着压力，向大会提交了当代表后的第一份建议。

“第一次提交建议被采纳，是令人难忘的。”这件事给陈舒非常大的激励和启发。她意识到，只要与百姓同呼吸、共命运、同甘苦，提出的建议就能够被国家采纳，就能助推社会进步。“这次我也明白了，国家要解决的问题很多，提出建议时，需理性地思考，提出最为紧迫的问题。”

建立预警机制建议获四个国家单位回复

2008 年金融危机爆发时，人大代表的政治敏感提醒陈舒，国家在危机预警机制方面尚未健全。于是在十一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召开前，她就全球金融危机对我国经济的冲击以及应急反应进行了调研，在人代会上提出了《从完善政府管理和服务的角度出发尽快建立经济和社会危机预警机制》的建议，当年她收到四个国家单位的书面答复。

2013 年7 月1 日，在湖南省张家界市十字街广场，一名外国游客在了解出境入境管理法。摄影/邵颖

2006 年5 月25 日，辽宁省丹东市总工会在一家建筑工地现场，为120 名进城农民工办理、发放了工会会员证。摄影/ 戚万鹏

国务院法制办认为该建议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他们承诺，下一步将及时出台《关于开展行政法规、规章立法后评估工作的指导意见》，建立法律制度制定前的风险分析和监测预警机制。

人民银行答复目前已建立专门的宏观经济监测预警系统，今后将不断完善这方面工作，努力使风险降至最低。

财政部表示将积极配合有关部门探讨如何打破各部门、各行业对经济、社会数据信息分割和垄断，科学整合国家信息资源。

国家统计局提出更新统计工作理念，创新统计调查体系，完善统计体制机制，健全统计法律制度。

一份建议收到国家四个部门的书面回复，让陈舒感受到政府对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风险防范意识越来越强。她说, 这也是代表履职的价值所在。中国之大，存在问题之繁复，治理之艰辛，但如果能够发现问题，正视并研究它，就离解决不远了。

写日记逼出了好笔头

陈舒是外交部子弟，说起当年坐落在王府里的老外交部机关，她至今仍无限神往，“里面有假山、花园，门口没有警卫，小孩子可以进进出出，里面还有个暖房，有争奇斗艳的鲜花。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很大的图书馆，房顶很高，里面摆着大沙发。放寒暑假时，大人上班，图书馆里没人，我就在那里看书、写作业、睡觉，现在想起来还特别美好。那是小时我最幸福的时光。”

外交官的父亲对陈舒要求极严，小学二年级始就不许她再看小人书，只能读长篇小说。平时父亲总给她借书，一借就是十本，养成了后来她阅读的好习惯。“那时我爸逼我天天写日记。我妈现在还回忆说，我上小学一年级时的日记总是：出去看见白狗、黄狗、黑狗。第二天如出一辙。她还记得我写的：月亮跟着我走，我走到哪儿，月亮跟着我走哪儿。那时小孩哪有那么多可记的事。但如果我偷懒，我父亲就打我，这个邻居都知道。那时，我一天三餐在学校，平时碰不上父亲，我就把日记放在他的桌上。到了三四年级时我就有招了，抄书上的警句，那多简单呀。”

陈舒的祖籍在河北的西柏坡，5 岁时她与爷爷奶奶住在乡下，因为觉得好玩早早蹭进了学校，后来回京继续学业，小学毕业后，她在后来很有名的北京日坛中学读到初二。文革时见大孩子们去插队，自小就是孩子头的陈舒不顾父母反对，也带头组织了知青小组，并自认组长。就这样，一群孩子跟着这个年纪比他们都小的头儿，到了延安黄陵县张寨大队插队，此时陈舒才14 岁。

在农村，除了田间地头的各样把式，陈舒还间或写些稿件，由于文笔好，15 岁时她脱颖而出，被选拔当干部，正式参加了工作。

“特别感谢我爸！”念及早年给她书读、逼她写日记的父亲，陈舒对他的固执和严厉感激不尽，写作上的童子功潜移默化影响了她的人生。

陕西当年最年轻的女法官

15 岁在黄陵县革委会政法组当打字员时陈舒发现，档案室里尘封着许多无人问津的法律书籍。对无书可读的她来说这如获至宝。她像海绵吸水，忘我地吸纳着。她对法律的浓厚兴趣也由此而生。1973 年法院刚一恢复，她便到法院当了法官，在一段时间里，延安地区只有她一个女法官，这时她不过18 岁。

“女同志嘛，搞民事。那时人们没有财产，民事案件没别的，就是离婚。我一直负责处理家庭纠纷案件，体会到什么叫米面的夫妻，没米面就没有夫妻。我记得，有个老太太因日子穷得过不下去，到法院离了十六七次婚。当时县里就我一个法官，我成天往乡下跑，把黄陵县12个公社所有的村子都走遍了，就地办案，以调解为主。那时哪有现在这么多程序。最开始是跟着老领导屁股后面学，后来我可以独立办案了，我屁股后边就老跟着一个法警，因为就我一女同志嘛。”

15 年转瞬即过，经历过贫穷致使人们离婚，包产到户让人们开始走向富裕，陈舒知道了一个政策的变化，在同样地方、同样环境，在同样人身上，可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此时，一起个人起诉集体的案子让陈舒的物权意识开始觉醒。刚改革开放时，在黄陵县有许多撂荒土地亟待开发，作为木材，土地之上的树木也成了宝贝。某一集体组织砍了一棵古树卖掉，一个农民站出来要求赔偿，说这棵树是家中祖传，他还拿出清朝道光年间的地契作为证据，契上也确实记载了这棵树。判这个案子时，陈舒他们查阅了从土改到合作化人民公社时的整个文件，发现宅基地始终是农民的这法律早有规定，这棵树是在人家宅基地上，当然归他所有。他们最终判决集体要把这棵树卖掉的钱还给人家。

这个案例当时成为陕西省民事审判工作的经典案例。陈舒说，这是一个很有象征意义的案子，它让人深刻感受到，国家改革开放后，正逐步开始注重保障人民的物权等权利。

1983 年陈舒提拔为法院副院长，接着她考上陕西省政法管理干部学院，后又从中山大学毕业，“眼前像打开了一扇窗，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在陕西省延安地区黄陵县工作的这段时间，对陈舒的人生影响至重至深，她的法治理念在此形成。从法院秘书、审判员直至副院长，基层的大量实践给了她宝贵滋养，让她从一开始认识到政策符合社会实际就能促进生产力发展，逆社会发展而行，就会严重阻碍社会生产力发展，进而感受到法治对社会发展进步的重要，对人的权利保障的不可或缺。她说：“一个国家没有法治，人民就没有灵魂，国家就没有前途。”

从执业律师到全国人大代表

1985 年陈舒离开黄陵县法院调到广州，后来下海组建律师事务所，在律师行干了20 多年。1996 年她成为广州市十佳律师之一。她历任广州市律师协会会长，广东省律师协会副会长，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副会长。

2003 年，她在律师职业上当选全国人大代表，一开始她告诫自己要防止卷入利益冲突，决不能用代表身份给个人谋取利益，因为只有这样，行使的话语权才有公信力。后来为了全身心地履行好代表职责，她决定辞去律师，“我希望能有比较多的精力，让我说话能够没有负担的，心无旁骛地去当好人大代表。”之后她只在广州市律师协会当秘书长，两年前退休。现在她是广州律师协会的名誉会长。

对于放弃律师职业，她说，不可否认，20 多年的律师经历让我获益匪浅，那些专业知识帮我为推动国家的法治进程尽了一臂之力。“但我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建言献策，作为一名代表，不仅仅从律师身份思考问题，更要从人民的利益出发，要关心国家和社会的发展，要有一颗为国家做事的心。”

说起这些年的履职经验，陈舒认为，中国之大，问题之繁复，治理之艰辛，经济发展变化之巨大，发展之不平衡，都考验着立法者的利益选择、平衡、综合的大智慧，这也要求人大代表，善于联系群众，理论联系实际，从可操作性层面提出意见和建议。

思想源于认知，认知来自实践

陈舒说，代表生涯如同给我一架阶梯，让我有机会参与众多高端决策的过程，体会他们处理13 亿人口纷繁复杂的国务政务的高度智慧和拳拳为民之情。

她认为，人大代表最根本的，是把实践中的真实情况摆出来，找出症结，然后拿出解决方案，这就要求代表有敏锐的发现问题的能力，提出意见一定要在调查研究之后，切忌只看事物的表面就匆忙发表意见，要对问题理性思考，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设性意见。

她坦言，不是人人都能在第一时间接受她的坦率，“我提出意见、建议时，肯定会对一些社会问题作出评论。受批评的人可能当时有一些不高兴。但是，只要我们的批评是出于善意、真诚，是经过调查研究过的，说的都是真话、实话，最终还是会得到尊重。”

面对日益多样化的社会问题，陈舒道：“我国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经济发展、制度建设、文化传统互相影响，处理任何问题都不能脱离这个实际。既不能纯粹讲理论，更不能一味理想主义，要有先进理论结合中国实际的理性思维。”

“当然，我不奢望自己能发挥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我可以提出自己的思考，通过建议汇集到全国人大层面上，提供给大家去酌定。我认为，点点滴滴的思想火花，可以汇集成改革前进的浪潮。”

这十几年的代表生涯，让陈舒感到充实；参与立法，让民众觉得自己的权利日益被尊重，让她感到人生的快乐；而实现了用自己的专业报国的理想，对她则是最幸福的一件事。(徐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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